带着汉娜往基地内部走去的路上，赫丽安的思想不由得回到了一个月前。
赫丽安和谭瀚林是同一天来到这座基地的，不过不在同一个时间：赫丽安在早晨，而谭瀚林在傍晚。
已经基本熟悉了整座基地的自己也同样为谭瀚林带了路。
“我们去哪儿啊？”汉娜背着一双手，水灵的双眼四下打量着，对周围的一切都流露出强烈的好奇。
“您想要去哪里？”赫丽安反问道。
汉娜停下脚步，伸手托在自己的下巴上面，思考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带我去看看人形的宿舍！”
“宿舍啊……”赫丽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请跟我来。”
那天，谭瀚林向自己提的第一个问题：人形在没有任务需要执行的时候都放在哪里？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指挥官必须要知道的问题：物资的调配、统计、使用规划，在基地中的保存位置、保存方法等等事宜都是后勤官负责的部分，指挥官需要做的，是使用战术人形完成I.O.P.和格里芬需要在隔离区计划中研究、论证、评估的各种复杂的项目。
但让谭瀚林知道并没有什么关系——赫丽安当时是这么天真地认为的。
但她没有想到，当谭瀚林一言不发地在堆满弹药箱和武器的仓库中站了好几分钟之后，突然回过头来，对着自己说道，我们要稍微利用一下那些还没有人住进去的公寓。
赫丽安没能阻止谭瀚林，任由他用终端激活事先准备好的几名人形，将另一件仓库中堆放的许多旧家具搬进了公寓。
在这个过程中，她只能进行口头的抗议：
“这是资源的浪费。”
“这是资源的充分利用。莫非你的主张是把这些家具一直囤积在仓库里任由它们发霉，同时留着那些闲置的房间养蜘蛛和蟑螂？”
“我……”
“赫丽安，没人能在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地方呆好几年还不出任何精神问题，哪怕这个地方拥有一座豪华别墅的全套配置。”
“但就算你这么做了，该没有烟火还是没有烟火，只是在自欺欺人。”
“至少现在自欺欺人得更顺利了——再调一套沙发过来。”
……
当谭瀚林告诉执行他命令的人形，它们收拾的房间是它们自己的卧室时，人形们脸上的表情和赫丽安自己的表情差不多。那时，她偷偷掏出自己的通讯终端，拍摄了第一张照片。
后来，更多的人形被制造出来，谭瀚林它们腾出了一整座公寓，而赫丽安自己的房间就在这座公寓中。
虽然无法理解，甚至有些排斥谭瀚林的所作所为，但赫丽安却至今都没有搬出这栋已经被人形“占领”的楼。
通过身份的认证，公寓的大门打开了，汉娜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夜色已经降临，很多昼间执勤的人形从任务中脱身，穿着在被制造出来时I.O.P.附赠的“私服”在公寓里活动。它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在走廊里有说有笑地走着，在不同的房间中进出——宿舍床位不是固定的，完成任务进入休整模式的人形都可以选择其中的任何一个房间，不过大部分人形都喜欢以梯队为单位入住。
离门口最近的人形察觉到了汉娜的到来，很快，整个公寓中的人形通过齐纳全部得知了这一消息。
“艾德蒙小姐您好啊。”
“艾德蒙指挥官，欢迎来到S09区！”
“那个……可能这个问题有点粗鲁，我……我们能叫您汉娜吗？”
汉娜几乎在瞬间就被众星捧月地簇拥起来，迎进了门内。
身材娇小的女孩激动的像个孩子：“你好！你好！随便怎么称呼啦，我不在意的~”
等到汉娜的人形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方才一直没有加入到欢迎队伍行列中的IWS2000等人形才凑到赫丽安旁边，压低声音：“后勤官大人……您不进来吗？”
“……不了，我在这儿等她回来。”赫丽安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艾德蒙阁下似乎和指挥官大人一样也不介意和我们进行太多互动……？”
“或许是这样，刚刚一路过来，凡是向她问好的人形都被她十分礼貌地回应了。”赫丽安答道，又转向自己身旁同样没有跟着汉娜进入公寓的G36，“她在自己的指挥部也是这样子吗？”
“我们的后勤官不允许人形和主人产生太多面对面的接触，只安排了包括我在内的一些精英人形负责照顾她最基本的饮食起居。”G36开口道，“但仅限于饮食起居，多余的交流也被禁止。在我的个人经历里，倒是没有被像安全区中下层居民那样恶劣地对待过，但像这样的汉娜……我也是第一次见。”
“是吗。”赫丽安看着汉娜从一个宿舍房间钻出来，又立刻跑到另一个里面，嘴里嘟哝着“每一间的布置都不一样呢”。HK416端着武器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一副大敌将临的样子。
差不多过了快半个小时，汉娜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赫丽安面前，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我喜欢这里，这个地方很有趣！”
这种互动也很有趣啊。
赫丽安一愣，类似的说法，谭瀚林也使用过，但直觉告诉自己，两者所蕴含的意思似乎并不一样。
她又飞快地审视了自己如今对这间公寓的看法。每天清晨苏醒过来，有人会站在她的床前为她准备好出门所需要的一切，在走廊里能看到人来人往，听到五花八门的闲聊，得到晨间的问候——赫丽安是不会用“有趣”来形容这些体验的，但必须承认自己内心里对这一切十分受用。
汉娜没有给她完全进入思考模式的机会，又迈开步子朝着其他区域走去：“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谭他扩建过S09区的人形咖啡厅？”
于是两个人再次朝着餐厅的方向迈开步子。
闲聊也在继续，主题从谭瀚林布置餐厅的过程开始，逐渐变成了汉娜在自己辖区的生活，当两人坐在餐桌上，由S08区和S09区两方的春田端来饭菜的时候，在汉娜的主动要求下！她们开始讨论起在格里芬的工作来。
“谭在钻石城布置的暗哨？其实他在上周把包括暗哨在内的人类聚居区内部工作交给了我。”赫丽安用刀叉摆弄着自己盘中的蔬菜沙拉。
“你接受了？”汉娜歪头问道。
赫丽安耸耸肩，开始向汉娜解释。
在宿舍和餐厅完成装修的时候，是格里芬匿名吐槽论坛上对谭瀚林攻击最激烈的一段时间，赫丽安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发出的帖子会演变成那副模样，所以连着好几天都躲着谭瀚林不见面——后勤官复杂而繁琐的任务也没给她腾出多少时间去找对方。
最后是对方主动找到自己的。谭瀚林将一枚存储器交给了她：“这里面是我对钻石城的初步作战安排，和目前基地里战术人形的作战任务出勤表，两周一个循环，在不同时间处于轮空和闲置状态的不同种类人形我都已经替你整理好了。给你三天时间把你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转化成各种任务分配给这些轮空和闲置的姑娘，但每72小时给每一个人形留下至少8小时的时间去宿舍进入休眠模式调整她们的心智模块，然后把所有这些东西放进出勤表空白的部分。”
“这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吧？”
“5402年了赫丽安，你还在每天都亲自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会把自己累垮的。把机械性重复性的事情交给人形去做，腾出更多的脑容量来干掉更有意义的事情才是这个时代对人类的要求。”
“……你不是爱死它们了吗？我这里的任务可是很多的……”
“哈……你适应不了我的行事风格，可以不去适应，但希望你记住一点：我可不是那些人形权组织的白痴。就说这么多。”
“就像你说的，我也有我的行事和工作风格，别自以为是地来指手画脚！”
3天之后，铁骨铮铮的赫丽安把内存占用量因为自己加进去的内容而变大了一倍的存储器重重地拍在了谭瀚林的桌子上，把在熬夜指挥作战之后趴在桌子上打盹的谭瀚林吓了一大跳……
时间回到现在。
“有了详细的规划，我一下子变得非常闲，因为谭把所有能够依靠自律方案完成的机械性、重复性任务都完全放手交给了人形去做，而后勤官分内的工作几乎全部都是这种。”赫丽安端起水杯咽下一口果汁，让自己因为说了一大段话而有些干燥的嗓子得以滋润，“每天只需要在人形回来的时候，在终端上面确认一下成果，然后命令它们再次出征就够了。”
“那钻石城呢？”汉娜追问道，“谭那家伙该不会是因为看你太闲才把摊子撂过来的吧？”
“谭对钻石城的部署比那张执勤表还要详细，谭读了所有基地里关于钻石城的资料，亲自按照不同人形的各自的性格设定给每一个暗哨准备假身份，再在合适的时间安排到城里合适的位置。”赫丽安轻叹一口气，“为了准备这一切，他现在都没有在公寓里收拾自己的房间，一直都是我在论坛上面写的那样——在办公室打地铺。”
“……天哪……”
“在那次以毒品为由对黑帮进行了一次扫荡之后，谭认为钻石城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才让我接盘的。”赫丽安露出复杂的表情，“可以说，交付到我手中的，仍然是一个已经十分完善的体系，根本不需要时时刻刻惦记着，只在遇到一些超出人形自我处理能力的意外时才需要我。”
汉娜扁了扁小嘴：“但这些意外和基地里不一样啊，也不是应该交给后勤官来处理的吧？”
赫丽安笑了笑：“我参加隔离区计划的时候，也受过指挥官的相关训练，能处在现在的职位……是服从调剂的结果。所以没关系，我很乐意能偶尔接触到作战任务。”
“嗯……S09区真的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汉娜在赫丽安讲述的过程中，已经结果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双手托着脸蛋盯着赫丽安。
“比起论坛上的那些嘲讽……‘有趣’可以当做一种夸奖了吧……”赫丽安向后躺倒在自己座椅的靠背，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吊灯，“其实每天在论坛上看那些帖子和消息，我也会产生怀疑：或许谭他真的是个疯子？不过刚刚整理思路的时候，这种怀疑似乎已经消失——”
突然，餐厅的大门猛地打开，一个全副武装，被外骨骼盔甲从头包裹到脚的身影冲将进来：“久 等 了 ！”
还没等两位女士做出任何反应，站在餐厅入口待命的416第一时间从大腿根部拔出匕首，挥起双臂一把锁住了这个猝然出现在自己旁边的不明来者的喉咙，匕首的刀锋抵上对方的颈动脉。
“想要命的话就别动！”416低沉着声音道。
“黑坑给自己的明星武器配的精英人形力气就是大啊……不过据我所知，你这一刀要是真的切下去的话，心智模块会自动熔毁的。”谭瀚林不紧不慢地从亮出了已经事先拿在了自己手中的指挥终端。
416立刻松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低下头来：“万分抱歉谭瀚林指挥官，请惩罚我。”
“不，你做的很好，反应迅速杀伐果断。那个大叔把你派来负责保护艾德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谭瀚林揉着自己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已经被勒出了红印的脖颈，冲着416摆摆手。
“你终于回来了。”赫丽安从椅子上转过身子，斜着眼睛望向自己的指挥官。
“那个大叔……把你叫去伊凡的是大叔吗？”汉娜离开座位一溜小跑来到谭瀚林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是啊，你那慈祥的大叔原本打算把我留到你回到S08区为止。”谭瀚林苦笑道，又转向餐厅后厨：“小爱，吃的还有没有剩下啊？”
“马上做新的，主人您先用这个垫一下肚子吧！”
后厨窗口飞出一道残影，谭瀚林在半空中接住，是一个包子。
他将食物在手中掂了掂，又抬起头环视一圈餐厅中向自己投来目光的人形们喊道：“晚饭的事情先放一放吧，5分钟之内在‘墙’前集合。”
接着，谭瀚林望向汉娜：“我邀请您也一起参加。艾德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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